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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水夕陽
查俊華      我從武漢趕赴銅城，直奔銅城市中心醫(yī)院。
      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室是一位中老年女子在看護我爸。她自我介紹叫喬麥，三十五年前是我爸的學生。
      從喬麥、消防隊員、醫(yī)生和鄰居那里了解到的情況，像一張被撕碎的稿紙，我把它們慢慢地粘貼攏合。
      我爸虛歲八十，身體硬朗，他為這一點自豪和驕傲。爸爸一輩子當教師，習慣恬靜、自律的生活，晚年生活更是有規(guī)則，所以我們子女平時并不擔心他。
      爸爸打開煤氣灶準備晚餐，沒想到刨絲瓜的時候，有兩片瓜皮掉在地板上，一腳踩在絲瓜皮上，一個趔趄撞到灶臺，油鹽醬醋打翻在地，各種液體灑了一地，窗簾被點燃了。他摔在地上，就再也動彈不得。摔倒的時候，手中的碗被重重地摔到身后墻壁上，將墻壁砸一個洞。
      火光通明之明，爸爸的手機響起來。
      喬麥跟我說，她門敲不開，就一直沒有離開，及時報了火警。直至救出爸爸，在醫(yī)院重癥病房守護著爸爸。
      大哥做了臨時分工，三兄弟在醫(yī)院輪流值班，守護爸爸，我待在家里，做后勤保障，準備爸爸的后事。
      有什么準備的呢？壽衣店里各種款式型號的壽衣都有，公墓里的墓穴媽媽去世的時候就一起購買了，骨灰安放下去就是。我很不情愿地開始整理爸爸的衣物。爸爸是銅城市第一中學的語文教師，熱愛教育，性格溫和，可謂桃李滿天下。爸爸堅持寫了四十多年日記。
      收拾爸爸書房，看到了爸爸擺放整齊的日記，整整占去大半個書柜。我隨手抽出今年的兩本日記，翻閱開來。
      2月18日   （農(nóng)歷正月初三）
      春節(jié)還沒有過完，春雨和冬梅都返程了。春雨只在家里住了一天，冬梅住了三天。仲夏和秋生沒有回家過年，一個孫子有事，一個公司有事，他們的家庭和事業(yè)都重要，不能耽誤了他們。
      2月28日
      真是倒霉透了，年還沒有過完，后天才元宵節(jié)，一不小心感冒了。經(jīng)過長廊去上廁所，剛跨入走廊，就有一個女子從身后過來，將我的吊瓶接了過去，熱情地說，趙老師，我是您的學生，銅城一中八二級的，您教的一二三班的語文。不過我在四班，我特別愛聽您講析古詩詞，經(jīng)?；爝M您的班級聽您講課。
      也許爸爸上圈套了。
      3月1日   （元宵節(jié)）
      昨天打了點滴，今天感覺好多了，燒退了，腦殼也沒有那么沉了。喬麥八點鐘準時來接我去醫(yī)院。她還說，別見外，趙老師，我要為您負責到底。
      3月4日
      連續(xù)五天都是喬麥用車接送我去醫(yī)院。我要給她報酬，至少按的士標準付費吧？喬麥堅決不收，說我是銅城一中德高望重的老師，做這點小事，哪能收老師的錢。
      喬麥沒有收我分文的報酬，我始終心存不安。我教學的年代，還真有活雷鋒現(xiàn)世，當今這個時代，充滿了銅臭味，哪有免費的晚餐？
      3月15日
      喬麥說今天是我的生日，上門來給我祝賀，還帶了生日蛋糕來。喬麥來給我過生日，我感到驚訝，同時有些警惕起來。
      喬麥說，那天在醫(yī)院我?guī)湍抨牻Y(jié)賬，用了您身份證的，我記住了。我過了一個身邊沒有親人，卻并不孤獨的生日。
      感謝喬麥同學！
      我合上日記，一陣難抑的愧疚涌上心頭。爸爸生日我只微信祝福，并沒有想到回家陪伴爸爸。一邊又想，爸爸好像越陷越深。
      3月25日
      我們這個小區(qū)叫繡水名城，喬麥幫助小區(qū)的退休老人建立了一個微信群，取名“繡水夕陽”。喬麥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她在跟蹤我的生活嗎？
      我在狐疑中，喬麥開口了，她直白地對我說，她是做老年保健品業(yè)務的。
      我單刀直入，問，怎么個買法？
      她說，一個月的劑量一千五百元，一年為一個療程。
      我眼睛已經(jīng)模糊。我們經(jīng)常像教小學生那樣給爸爸布置作業(yè)，這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媽媽去世整整十年了，我們兄妹四個整齊地陪伴爸爸過春節(jié)，僅有一次，就是媽媽去世的那一年。
      我們圍攏到爸爸的病榻前。爸爸整個身體起伏了一下，眼皮抖動了一下，卻沒有睜開。爸爸就這樣，跟我們永別了。
      醫(yī)院診斷的結(jié)果，爸爸是被濃煙窒息，因呼吸道嚴重感染搶救無效而導致死亡的。
      安葬了爸爸，我們帶著悲傷回到爸爸居住的房子，我們童年的家。沉默良久，我說，我讀過爸爸近兩年的日記，我覺得我們應該去感謝一個人，爸爸的一個學生，叫喬麥，爸爸留下了一筆存款，我們給她十萬，行不行？
      二哥說，少了，二十萬吧。
      三嫂控制不住了，尖著嗓門說，有必要嗎？她又不是爸爸的小老婆。
      三哥吼道，閉嘴！
      正爭吵中，有人敲響。三哥去開門，竟然是喬麥。她低著頭，輕聲說，趙老師這樣走，作為學生心里也難受，希望你們節(jié)哀。我今天來，是退還趙老師保健品的錢，趙老師長期用我的保健品，他付了一年的款，現(xiàn)在他用不著了，應該退還四千五百元，我已經(jīng)打到了趙老師的微信里，請你們查收一下。
      我們聽了，滿屋久久沉默。
（有刪改）（1）下列對文本相關內(nèi)容和藝術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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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文章第一段“直奔”一詞用語簡潔明了，寫出了“我”因父親入院而焦急、不安的復雜心情。
B．借助他人介紹，“我”“慢慢地粘貼攏合”父親生活的相關情況，表明全文使用了倒敘手法。
C．父親的日記不只是簡單敘述事件，還傳神地刻畫父親的心理、動作、神態(tài)、語言等。
D．三嫂不同意給喬麥二十萬，說話刻薄，與下文喬麥主動退還四千五百元形成鮮明對比。
（2）關于文中“我”看完父親日記“眼睛已經(jīng)模糊”的部分，下列說法不正確的一項是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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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我”被已經(jīng)退休父親的所作所為所見所遇及喬麥的種種表現(xiàn)所深深感動。
B．作為子女的“我”通過閱讀父親的日記從而真正走進了父親的生活和內(nèi)心。
C．兄妹四人悔恨沒有關心過父親的日常生活，沒有能讓父親享受天倫之樂。
D．此部分為“我”想感謝喬麥、補償喬麥及喬麥來表達慰問和退費埋下伏筆。
（3）作者用了不少的篇幅摘錄父親的日記，這種寫法有怎樣的效果？談談你的理解。
（4）評論家說小說塑造人物要“于輕柔處表現(xiàn)人物剛強的性格”，請對文中的喬麥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