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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花（節(jié)選）
鐵凝      又是一個月亮先升起的黃昏。日本人來兆州后，笨花人不再注意這么好的月亮，這么好的黃昏了。黃昏里只剩下了一個雞蛋換蔥的，有消息說日本人進村先殺雞，笨花人就覺著，把雞讓給日本人，就不如自己先吃了。那個雞蛋換蔥的換不來雞蛋，吆喝一陣，也走了。月光里只剩下幾個牲口在街里咣當咣當?shù)卮驖L兒，顯得格外寂寥。
      在寂寥的黃昏中，有人敲向家的門。走動兒來了，帶著一個背糞筐的紅臉大漢。來人不用走動兒介紹，倒自己介紹了自己：他叫尹率真。他先分析了目前的抗日形勢，說：“日本人現(xiàn)在按兵不動，只讓各村建立適應他們的政權(quán)稱作‘維持會’?？晌覀円プ∵@個時機，把這個維持會利用起來，這就要有合適的人出面和日本人周旋，主動權(quán)要掌握在我們手里?！?br />      向文成說：“有了。正有一個人等著這個差事哩?！?br />      少時，走動兒領(lǐng)來了瞎話。瞎話叼著短煙袋站在眾人面前，他看見眼前站著熟人向文成，還站著個生人，他不驚奇，也不寒暄。
      還是尹率真先說了話，他口氣溫和地對瞎話說：“這一定就是……”“這就是我瞎話叔?！毕蛭某烧f。
      這時瞎話突然發(fā)話了：“你們找誰？”他問眾人，眼里故意閃爍著幾分疑惑?！罢蚁乖捠逖?。”向文成說。
“你們可找錯了。”瞎話說，臉上是一本正經(jīng)和嚴肅。
      一時間眾人對瞎話的話不解其意，不免互相對望起來。只有向文成笑了，說：“這就對了。”
      尹率真問道：“‘對了’該作何解釋？”
      向文成說：“你們想，瞎話叔要是說咱們找對了，不就變成實話了嗎？只有說找錯了才是瞎話。也算是出口成章吧。”
      接著向文成才把尹率真正式介紹給瞎話，瞎話才一掃剛才的“嚴肅”，露出一臉驚喜。于是瞎話就支應起了日本人。
      一天，笨花人又接到日本人來笨花的消息，這次是為突襲后方醫(yī)院而來。笨花人跟隨后方醫(yī)院轉(zhuǎn)移時，瞎話要求留下。向文成對瞎話說：“這次日本人進村不同往常，是沖著后方醫(yī)院來的，況且還收留了一個日本兵，所以我看這次日本人是來者不善?！毕乖捳f：“要不就說我得留下呢。村里有個人支應，總比沒有人支應強。”向文成想了想，認為瞎話留下雖有風險，但拖住日本人，對轉(zhuǎn)移出村的笨花人總會有好處。日本人進了村子，在空蕩的笨花村里挨家搜索。
      瞎話突然出現(xiàn)在街上。他兩手抄在袖管里，輕聲咳嗽著，若無其事地從東往西走。幾個日本兵發(fā)現(xiàn)了他，端著帶刺刀的三八槍向他走過去。瞎話站下，對日本兵笑著說：“你們來了，怎么不早說一聲兒，維持會正等著支應大日本皇軍呢?！比毡救司驮敢饴犚姟按笕毡净受姟边@幾個字，他們放下了槍，有人還認出了瞎話，知道他是這村維持會的人，就帶他去見倉本。
      倉本正在向家大西屋尋找后方醫(yī)院的痕跡。瞎話知道醫(yī)院已經(jīng)暴露，再瞞也瞞不過倉本的眼睛，就搶先站到倉本身后說：“你是在找醫(yī)院吧？昨天還在哩，就在這大西屋。現(xiàn)在走了，唉！”瞎話說完，還惋惜地嘆了口氣。
      倉本轉(zhuǎn)過身問瞎話醫(yī)院去了哪里。瞎話說去了東邊。倉本知道東邊是指什么地方，再看看空蕩蕩的大西屋，也不再向瞎話多問什么，當即命令日本兵點火燒大西屋，谷草垛也連帶著起了火，煙火籠罩了半個村子。
“那個日本兵呢？”
“走了?！?br />“到哪里去了？”
“往西去了。”
“西邊是什么意思？”
“西邊有個火車站叫元氏。那個日本兵說，他要從元氏上火車回家?！?br />      倉本聽出了瞎話的瞎話。近來，八路軍的“破路”運動開始后，京漢線早已斷了交通，元氏車站早就不通火車了。
      倉本冷笑著，就去摸腰里的戰(zhàn)刀。
      瞎話看見倉本摸刀并不意外，今天也許他等的就是這一刀。他面向倉本站定，竭力把自己那彎曲的脊背直起來，還自己動手扒開了自己的衣服領(lǐng)子。瞎話這帶有挑釁性的動作更激怒了倉本，倉本舉起刀來高喊著：“瞎話的干活！”
      瞎話對著倉本笑了笑，心想，就是瞎話的干活?，F(xiàn)在不說，還待何時？他將衣服領(lǐng)子扒得更開，不知怎么的，這時他突然想起了向文成講過的一個聊齋故事，那故事叫《好快刀》，說的是一個蒙冤的人在被官府砍頭時，當他那被砍下的頭滾出好遠后，那頭竟又回過臉向劊子手高喊一聲“好快刀！”瞎話不知自己的頭被砍下后，能不能滾好遠，能不能喊一聲“好快刀”。他盼著他的頭能夠喊出來……
      日本人把空空的笨花村糟踐夠了，走了。笨花人又回到笨花。他們在茂盛店看見瞎話的尸體，他的頭離開身子很遠，短胡子被血染成紫紅。他大睜著眼，張著嘴。向文成看著瞎話的頭，也想起了那個聊齋故事。他只覺得瞎話是開口喊過“好快刀”的，那喊便是對日本人最大的蔑視。
      有村人把瞎話的頭抱過來，在脖腔上對接好。茂盛從店里卷出一領(lǐng)炕席，他們給瞎話入了殮。向文成和甘子明商量要為瞎話立碑，碑上總不能寫“向瞎話之慕”吧?！跋乖挕笔撬木b號，只是人們早已忘記了他的大名。甘子明就對向文成說：“來，咱倆也借此考驗一下各自對瞎話人品的評價。咱們每個人在手心里寫一個字”。兩人的字都寫出來了，互相一亮，兩人寫的都是個“實”字。向瞎話，號老實。
（有刪改）注：笨花是本土棉花。
（1）下列對小說相關(guān)內(nèi)容的理解，不正確的一項是

C

C

A.瞎話第一次出場時，反客為主，問道“你們找誰？”，引得眾人不解其意，一時間不知所措，只有向文成懂其是何用意。
B.前文交代日本人來笨花村的目的，從“來者不善”，可以看出形勢的緊張，為瞎話的不幸結(jié)局埋下伏筆。
C.向文成留下瞎話支應日本人，是決定犧牲瞎話保全村民，體現(xiàn)出向文成的大局意識和果斷決絕的性格特征。
D.作者沒有對抗日戰(zhàn)爭的正面戰(zhàn)場進行描寫，而是另辟蹊徑，描寫了敵后戰(zhàn)場中普通百姓與敵人的周旋，但同樣震撼人心。
（2）下列對本文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A

A

A.小說開篇，作者以簡樸、溫潤的筆觸為我們刻畫了一幅寧靜、祥和的鄉(xiāng)村圖景，以小見大，反映了當時農(nóng)村真實的生活狀態(tài)。
B.小說以“笨花”為標題，一語雙關(guān)。既指出了故事發(fā)生的地點——笨花村，也暗指村民們身上呈現(xiàn)的善良、純樸的鄉(xiāng)土人情。
C.小說完整地講述了瞎話從被選任維持會長到與日本人周旋最后被殺死的故事，情節(jié)安排詳略得當，波瀾起伏，故事引人入勝。
D.小說主人公說瞎話已成自然，沒有任何斧鑿之痕，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更好地與敵人周旋，這也是瞎話被選為維持會長的重要原因。
（3）請結(jié)合文章內(nèi)容，分析作者是如何塑造瞎話這一人物形象的。
（4）小說在結(jié)尾處兩次提及聊齋故事《好快刀》有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