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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爆米花
江子       ①每到年末，女人們就都要忙碌起來了。
      ②在我家鄉(xiāng)，再窮的人家，都要準(zhǔn)備幾件像樣的年貨待客。比如三兩斤炒瓜子，自家種的賣給販子后余留下來的花生，還有就是爆米花。
      ③而作為村里最窮人家的主婦，母親的忙碌里，就會多幾分恓惶。因為只有她知道，一到年關(guān)，招待客人要錢，去長輩親友家拜年要錢，年后我們兄弟姐妹讀書要錢?？梢驗檫M(jìn)賬少，她的口袋，差不多已經(jīng)空了。
      ④她只有早早地就催著父親帶著我去走村串巷打爆米花。
      ⑤二姑父買了一套爆米花的行頭?？伤髞砘剂税A病，近不得煙火，就打不得爆米花。母親就催著父親，學(xué)了這門手藝，借了二姑父家的這套行頭去打爆米花。
      ⑥這是一種十分艱苦的活計。我和父親每天就像釘在了兩條矮凳上。父親負(fù)責(zé)搖機器，拉風(fēng)箱，待加熱到了一定溫度，讓機器炸響。機器里的大米就變成了松脆的體積暴漲的爆米花。我負(fù)責(zé)把柴，配合父親“爆破”作業(yè)，死死捏緊裝爆米花的麻袋，以免氣流沖溢讓爆米花散落。然后，我解開口袋，將爆米花裝給主人。如此周而復(fù)始，每天都要到半夜才睡。
      ⑦那時候每一爆加工費是一毛。十多天時間下來，可以掙個一百多塊。年關(guān)和我們的學(xué)費，就全都指望著這件事。
      ⑧要到大年二十九，我們才會回到家里，父親先把那些帶著黑色鍋灰的毛票交給母親，然后在自己家的廳堂，擺開架勢，打自己家的爆米花。很明顯，父親搖著機器拉著風(fēng)箱的節(jié)奏變慢了。我把柴也是。經(jīng)過了十多天的熬夜打爆米花，我和父親都太累了。
      ⑨而在我和父親出門的這些天，母親早已把家里的一切都安頓妥當(dāng)，包括其他年貨的準(zhǔn)備，孩子的新衣……晚上，母親會把糖倒入有水的鍋中。她在灶前把柴火，待糖水煮沸，父親會將爆米花倒入爆炒，到一定火候，再鏟出通過人工壓實，然后用刀切成薄片，爆米花年貨就做成了。
      ⑩那一夜，家里就都是糖分的味道：窮人的家庭里少有的幸福的味道。
?年終于到來了。對于家庭主婦來說，也就是最忙碌的時候到了。
?母親穿著漿洗得干凈的舊衣服，在家中進(jìn)進(jìn)出出，微笑著為前來拜年的親友續(xù)茶水，看著客人面前茶盤里年貨空了，就返回屋內(nèi)補上些許--量肯定是經(jīng)過精密計算的，不能太多，不然后面來客就不夠了，撐不到春節(jié)過完，但也不能太少，不然就不體面。
?那爆米花片是茶盤里最顯豁的茶點。它的成本不高，少量的大米和糖，但因為經(jīng)過爆米花機的加工，體積增大了好多倍，適合表達(dá)新年里虛妄的富足感。
?印象里母親從來沒有穿過新衣服。即使過年也是。也許她穿過，那該是新婚的時候，可惜我沒能見到。母親好像也從沒吃過她精心準(zhǔn)備的那些吃食。她很少上桌，總是坐在灶膛前，吃每一頓剩下來的東西。平日里，她給我們的印象是節(jié)儉到摳門的。她對自己，幾乎到了殘忍的程度，即使過年也是。成年累月，我們早已接受了這樣的母親，認(rèn)為母親就應(yīng)該是這個樣子。
?可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母親在無人的角落吃著爆米花。
?離大年初一過去已經(jīng)有幾天了。親友們都已散去。大人們開始閑了下來。
?我還沉浸在寒假與春節(jié)給我?guī)淼拿篮煤妥杂芍?。離開了打爆米花的那張小矮凳的束縛，我就像一個野孩子，到處找著尋歡作樂。我忘了我是去找誰還是為了躲避誰的追趕，急匆匆地走在某個離家?guī)讞澪莸囊粋€巷子里。無意間我看到了母親，正在往嘴巴里送著爆米花。
?她輕輕地咬著，咀嚼著。她臉上的表情，似乎是非常享受爆米花片帶給她的愉悅感，以至于她顯得有點陶醉，有點貪婪。她吃得很細(xì)致，好像一小片爆米花片，有著她細(xì)嚼慢咽的計劃。她手里有個袋子，里面還有著三兩片。
?母親怎么會在這里？她是不是專門要躲在我們不容易出現(xiàn)的地方，來享受她其實非常心儀的食物？她為什么不在家里，當(dāng)著我們的面吃著爆米花？有什么清規(guī)戒律，阻止了她這么做？
?母親看到了我，臉上立即露出驚詫進(jìn)而尷尬的表情。她迅速停止了咀嚼，轉(zhuǎn)身急匆匆離開了巷子。
?母親只比我大25歲。我呢那時候才十一二歲?，F(xiàn)在想起來，母親那時候還很年輕，不到四十。可母親在我心里從來沒有年輕過，從我記事以來，她就是一個很心酸的老婦模樣，即使新年也不能讓她看起來年輕些。
（選自2020年2月20日《新民晚報》，有刪改）（1）以“爆米花”為線索，補全文章情節(jié)。
母親催父親打爆米花→

“我”與父親打爆米花

“我”與父親打爆米花

→家人制作爆米花年貨→母親用爆米花待客→

母親躲嘗爆米花

母親躲嘗爆米花

（2）文章第③段有何作用？
（3）文中的“爆米花”承載了母親哪些具體的愿望？
（4）聯(lián)系上下文，結(jié)合加點詞語，賞析文段中畫線的句子。
      她吃得很細(xì)致，好像一小片爆米花片，有著她細(xì)嚼慢咽的計劃。她手里有個袋子，里面還有著三兩片。
（5）通讀全文，分析第?段中“我”的復(fù)雜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