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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昂的婚禮
【奧地利】茨威格      一七九三年十一月十二日，在法蘭西國民公會上，巴雷爾針對里昂城提出了一項殺機(jī)騰騰的提案：“里昂反對自由，里昂必須消亡！”
      于是，富歇就佩戴著人民代表的功勛來到了里昂城。他們在地下埋上火藥一排排地炸毀整個城市中最豪華美麗的建筑物，司法機(jī)構(gòu)每兩天都能得到最新的指令，大肆槍殺很多無辜的人。當(dāng)時死的人太多了，弄進(jìn)棺材里，或者挖坑掩埋，已經(jīng)趕不上殺人的速度了，所以他們就開始在湍急的羅納河中拋尸，河水迅速就能把尸體給沖走。
      里昂的幾座監(jiān)獄早就人滿為患了，所以他們又在建筑物的地窖、學(xué)校和修道院里收容嫌疑犯，不過也只能短暫地看押一段時間而已，一個人至多能在稻草上躺一晚上就會被殺掉。
      一天，非常寒冷，又有一大群犯人被送進(jìn)了市政府的地窖。這64個男女犯人都胡亂地在低矮的地窖里坐著，拱頂?shù)牡亟牙锘璋?、潮濕，散發(fā)著酒桶和腐爛作物特有的霉變味道。最前面的屋子里有個壁爐，里面點燃著微弱的爐火，看上去似乎給這幽暗的地窖平添了些許溫暖氣息，其實更像給眾人染上了一抹鮮紅的血色。大多數(shù)的犯人一副呆滯、冷漠的樣子，仿佛正在自己的墳?zāi)古源频摹?br />      晚上七點鐘的時候，獄卒送來了一批新的犯人，大約二十多個。地窖里的囚犯們盯著那些新加入進(jìn)來的犯人，目光并不友善，他們早就無意識地將這間散發(fā)出帶有霉味的空氣的房間，以及已經(jīng)生霉的草堆和壁爐旁溫暖的地方當(dāng)作自己獨(dú)有的東西，雖然他們都要死了。新來的犯人進(jìn)來以后，也不會跟之前的囚徒打招呼問候，而是找個小角落，擠在那里沉默著。
      “羅伯特！羅伯特！”突然，一聲爽朗愉悅的呼叫打破了沉寂，似乎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聲響，把陷于麻木之中的人們拉了出來。一位少女從新囚犯堆里跳出來，伸出雙臂，跌跌撞撞地?fù)湎蛄艘粋€青年男子，聽到呼喊的男子也奔向了那位少女。兩個年輕人緊緊地?fù)肀г谝黄?，深深地親吻，歡樂的淚水頃刻間從兩人雙頰流過。他們旁若無人地抽泣著，傾訴著，完全沉浸在無限的柔情當(dāng)中。能夠同生共死，這樣就都不必為了失去對方而感覺到悲傷難過了。
      原來這位少女和青年男子羅伯特幾個月前剛剛訂婚。教堂里已經(jīng)貼出他們即將結(jié)婚的公告，婚禮的日子恰好訂在里昂城鮮血橫流的那一天?？尚吕蓞s要在佩西將軍的隊伍里去進(jìn)行那絕望的突圍，音訊全無。
      這位少女曾經(jīng)為了未婚夫去找人大代表和里昂劊子手富歇，然而卻被告知未婚夫已經(jīng)死去。得知這一消息，剛烈的少女憤怒地從頭發(fā)上摘下革命的徽章，扔在地上用雙腳猛踩，并大罵劊子手，她因此被抓了起來。
      在這樣一對被奇妙的巧合安排在一起的情侶周圍呆著，大家都情緒激動起來，也都把自己的命運(yùn)拋諸腦后了，向他們表示贊嘆，或者憐憫，或者同情。
      可少女說：“唯有一點遺憾的地方就是，我還只能用自己娘家的姓名跟羅伯特共同赴死，而不是作為對方的妻子一起共面天主。”
      這時，一位年紀(jì)稍長的男子從地上掙扎著站起身，走向這對情侶。這是一個不愿意宣誓效忠革命政府的神父，雖沒有身穿神父的制服，可擔(dān)任著神父的職務(wù)。他說，在這里，有這些受難者，以及隨處可在的天主作為明證，可以讓他們結(jié)為夫妻。
      牢里的所有人，一聽到能夠把這個陰沉的死亡監(jiān)獄瞬間變成教堂，心中都被神圣的情緒所籠罩，大家都想為他們的婚禮盡力，以此來掩蓋自己內(nèi)心無法抑制的激動。男人們把地窖里數(shù)量不多的幾把椅子全部搬來、擺放好，并在釘著耶穌受難的十字架下面擺放了一排蠟燭，湊合著把桌子搬了過去，做成了個很簡易的小祭壇。而女人們則將自己遭難游行時收到的少得可憐的鮮花，編織成一頂非常細(xì)小的花冠，用來裝飾這位未婚少女的頭發(fā)。然后，神父帶領(lǐng)著少女和未婚夫走進(jìn)隔壁的房間，聽他們向神懺悔，并向他們發(fā)問。少女的聲音非常堅定，她回答說：“我愿意與他同生共死?！苯又窀笇⑺麄儍扇说氖织B放在一起，正式宣布他們成為夫妻。這一對新婚的夫妻對神父行了吻手禮，而囚犯們?nèi)紘锨?，對他們說祝福的話語來表達(dá)自己當(dāng)下最懇切的情感，在這個短暫的時刻，任何人都沒有想到死亡的結(jié)局。
      整個監(jiān)牢里的受難者還贈送給這一對新婚夫妻一件珍貴的禮物，那就是獨(dú)處的機(jī)會，幫他們挪出里面那間比較小的屋子，讓他們安靜地度過專屬于自己的新婚之夜，也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夜。
      第二天清晨，最終的結(jié)局沒能逃脫平常的慣例。守衛(wèi)的士兵將犯人按隊列排好站在那里，子彈就一梭梭地沖著他們打過去，隨后，這些溫?zé)岬?、鮮血還在汩汩流淌的尸體被丟進(jìn)羅納河里，湍急的流水冷漠地卷著這些尸體，片刻之間就將他們都送進(jìn)了河底……唯有新娘頭頂所戴的花冠，被河水輕柔地從少女的頭上沖了下來，花冠還奇怪地隨波逐流了一會兒，它毫無目的地在奔流的波浪上漂浮著。最終，這一頂漂亮的花冠也被河水浸沒了。
（選編自《里昂的婚禮》）（1）下列對小說相關(guān)內(nèi)容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D

D

A.小說中的姑娘對愛情忠貞，甚至不惜自己的生命，表明武力不能毀滅愛。因為愛，可以勇敢面對殺戮，不懼死亡。
B.法國革命者的激進(jìn)措施使得法國陷入白色恐怖，在這種恐怖之中，少女與青年在臨刑前一夜的婚禮更顯珍貴，也無情鞭撻了所謂革命者的強(qiáng)權(quán)與暴力。
C.對于里昂人民面臨的生存困境，茨威格以文藝的方式給出了自己的回答，在希望渺茫的境況下堅定地呼喚與追求人道：仁愛、同情、寬恕與自我犧牲。
D.這群人的遭遇是在里昂的“屠城”命運(yùn)中對這座失序城市的聚焦，他們運(yùn)用自身的理性力量從死神嘴邊奪來一場神圣婚禮和一個寧靜而美好的夜晚。
（2）下列對小說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不正確的一項是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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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作者從法國大革命這—宏大畫卷中選取了一對年輕人的婚禮來寫，將這件事情寫得如此驚心動魄，把愛情的唯美與死亡的殘酷放在一起，具有浪漫主義的色彩。
B.茨威格通過獄中難友心理、行為的前后變化，展現(xiàn)了普通人的人性美。在對愛情歌頌之時，對戰(zhàn)爭、暴力加以鞭笞，傳達(dá)出只有人性與愛才是永恒的主題。
C.茨威格的小說筆觸細(xì)膩。本文對這位無名少女進(jìn)行了心理描寫、語言描寫、動作描寫，刻畫了她活潑、開朗、勇敢面對現(xiàn)實、像太陽一樣照亮監(jiān)獄里的所有人的生動形象。
D.茨威格的小說多沉重、壓抑、悲涼，《里昂的婚禮》也不乏這種悲戚色調(diào)，但卻也有些不同之處，因為它不光是絕望，還有溫暖的成分在。
（3）小說以尸體被拋到羅納河的場景作為結(jié)尾，有什么作用？
（4）請?zhí)骄俊独锇旱幕槎Y》這一標(biāo)題的深刻意蘊(yù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