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燉馬靴（節(jié)選）
遲子建      父親說借著雪地的反光，依稀看見敵手開始隱蔽。為了讓敵手主動出擊，他不顧嚴寒，將里層的秋衣脫下，用樹杈將秋衣挑起來，還故意大聲咳嗽幾聲，敵手果然連著兩發(fā)子彈打過來。父親丟下樹杈，使對方以為他中彈了。當敵手走了十多米準備察看戰(zhàn)果時，父親扣動扳機，可是手凍得麻木了，子彈打飛了。
      對峙了近半個小時，敵手背后傳來凄厲的狼嚎，危機使敵手終于起身了。父親一直全神貫注盯著敵手，就在敵手露頭的一瞬，打了最后一槍。父親很鎮(zhèn)定，撤退時沒忘了將中彈的秋衣拿上。父親說自己太走運了，后來才知道最后一槍，擊中了敵手的左肩，而那人開的最后兩槍，都成了獻給夜的小禮花。
      雪越下越大，敵手無路可走，緊追父親。父親手握鋼刀，做好了決戰(zhàn)準備?？墒菙呈植戎赣H趟出的腳印，趔趔趄趄靠近他時，一頭栽倒在雪地上，父親先繳了他的槍。敵手掙扎了最后一程，死了。父親在灌木叢劃拉了一抱干枯的樹枝，生起火來。父親說作為火頭軍，他總是背著一口鐵鍋；靠近胸口的地方，還縫了兩個布袋，一個裝鹽，一個盛火柴。
      篝火太美了，將它周圍飄舞的雪花，映照得像一群金翅的蝴蝶！父親餓得肚子咕咕直叫，可沒有可煮食的東西。父親突然有了救命的發(fā)現(xiàn)：敵手穿著的馬靴，是長靴。
      馬靴被燉了一段時間后，終于嚼得動了，父親吃了兩塊，體力恢復了，他將剩下的牛皮撈出來。父親說幾乎是打個哈欠的工夫，它們就在寒風中涼透了，再打個哈欠的工夫，就凍硬了。父親將它們當點心，分別揣進褲兜，然后取下篝火上的鐵鍋，熱鍋落在雪地時，雪發(fā)出“吱吱——”的叫聲，父親說鍋底下的雪被燙得不輕，破了很大一片，流出汩汩雪水，但熱鍋燙傷的雪，很快結癡，寒風也讓熱鍋成了冷鍋。父親抬頭望望天，雪停了，但夜空還沒晴朗，望不見北斗星，父親不知置身何方。夜晚的山嶺，看上去都一個模樣，按照父親的比喻，它們就像一把把鋼刀插在那里，陰森恐怖，讓人覺得是在屠宰場。
      此時，他聽見了背后的聲音，回身一望，是兩條狼！父親本不想天亮前出發(fā)的，可是狼逼得他必須走，因為它們窸窸窣窣地沖出灌木叢，朝向篝火了。父親借著殘余的篝火，望見了一生難忘的情景，兩條狼一前一后，呈一條直線，前面的狼高大威猛，后面的狼矮小瘦削。前狼掙扎著向前，后狼拼死咬住前狼的尾巴，試圖阻止它的步伐。父親認出了后狼就是瞎眼狼。父親“嗨——嗨——”地叫了兩聲，這是以往瞎眼狼尾隨支隊，他拋給它食物時，慣常的招呼聲。瞎眼狼顯然熟悉父親的呼喚，它更加用力地往回拽前狼，最終前狼讓步了，被拖回灌木叢。父親長舒一口氣，感恩似的分出兩塊牛皮，投給它們。
      父親說得逆風而行才能到密營。走了一兩里路后，風竟然沒了，他等于喪失了唯一的路標。此時，他聽見了背后的聲音，回身一望，是那兩條狼！瞎眼狼仍叼著前狼的尾巴。前狼見著父親，目光柔和多了。瞎眼狼低低叫著，安慰著陷入絕境的父親。父親仔細打量前狼，發(fā)現(xiàn)它是條年輕的公狼，它對瞎眼狼不敢違命，原來是瞎眼狼的兒子??！父親說瞎眼狼所叼著的尾巴，是它生命的臍帶，也是一道藏在心底的光啊。
      天連陰了三天，不見日月，瞎眼狼和它的孩子在前引路，把父親領出迷途。他們靠著所剩的煮熟的馬靴皮，和山洞的骨頭，渡過難關。而那些骨頭，是瞎眼狼備下的。而小狼很賣力地想幫他們解決伙食，其間它發(fā)現(xiàn)一只雪兔，可它跳躍著要撲的時候，瞎眼狼松開它的尾巴過慢，撲了個空。母子狼最終帶著他，靠近了一個村莊。父親說聞到炊煙的氣息后，瞎眼狼松開嘴，用兩只前爪激動地刨著地，在雪地打了幾個滾，然后起身抖了抖毛，沾在它身上的雪粉飛濺出來，飛進父親的眼睛，與他的淚水相逢。
      父親中彈的棉絨秋衣，彈孔還在，邊緣處的燒灼痕跡清晰可見，在抗聯(lián)博物館陳列室的櫥窗里。每到小年的時候，他都要講一遍燉馬靴的故事。所以我落下了一個毛病，每年臘月二十三，我也給我的兒子，講燉馬靴的故事。
（1）下列對小說相關內(nèi)容的理解，不正確的一項是

C

C

A．瞎眼狼矮小瘦削，深愛小狼，小心謹慎，知恩圖報，幫助父親走出深山。
B．小狼孝順忠勇，對瞎眼狼不離不棄，甘心把自己的尾巴當作母親的生命線。
C．父親誘使敵人連發(fā)兩彈，子彈擊中了父親胸口的兩個布袋，灑落如小禮花。
D．小說中兩狼的母子情、父親投喂兩狼、兩狼對父親的指引幫助都體現(xiàn)了生命關懷意識。
（2）下列對小說藝術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A

A

A．標題“燉馬靴”簡潔醒目，既吸引了讀者，又貫穿全文內(nèi)容，是小說的線索，“燉馬靴”體現(xiàn)了父親的革命精神。
B．父親撤退時不忘拿走中彈的秋衣這一情節(jié)，看似閑筆，實則在結構上為后文寫秋衣的去向埋下了伏筆。
C．小說用“打個哈欠的工夫”中牛皮的變化這一略帶夸張的描寫，以及運用比擬手法對鍋底雪的生動描寫來體現(xiàn)天氣的寒冷。
D．小說以“我”的口吻主要敘述了父親與敵人戰(zhàn)斗、瞎眼狼和小狼帶父親走出困境的故事，情節(jié)波瀾起伏，扣人心弦。
（3）小說結尾一段有什么作用？請簡要分析。
（4）這篇小說在“殘酷的戰(zhàn)爭中體現(xiàn)了一絲溫馨”，請結合小說內(nèi)容進行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