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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河（節(jié)選）
張承志      “快看！黃——河！”
      他忙轉(zhuǎn)過頭來?？ㄜ囌巧仙巾?。陜北高原被截斷了，整個高原正把自己勇敢地投入前方雄偉的巨谷。他眼睜睜地看著高原邊緣上的一道道溝壑都伸直了，筆直地跌向那迷蒙的巨大峽谷，千千萬萬的黃土山峁從背后像浪頭般滾滾而來。在那巨大的峽谷之底，一條微微閃著白亮的浩浩蕩蕩的大河正從天盡頭蜿蜒而來。
      十幾年前，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伙子目瞪口呆地站在山頂，面對著那劈開了大陸、分開了黃土世界和巖石世界的偉大的浩莽大河。他現(xiàn)在明白了：就是這個記憶鬼使神差地使他又來到這里，使他一步步走向地理學(xué)的王國?！拔乙欢ㄒ忌?！”他低聲發(fā)誓。
      “你說什么？”他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和那姑娘并肩站在一起，抓著車廂前擋板。
      我說，我一定要考上！河面吹來的長風(fēng)嗆得他說不出話來?！皶x陜峽谷”，他激動地又想起了一個新名詞。我將在將來要寫的一切論文里，把“晉陜峽谷”都改成“偉大的晉陜峽谷”。這么干才值得。干什么宣傳科小干事，我要干這一行。他在這一剎那間為自己的一生做了堅決的選擇。
      他們來到了河邊。河水隆隆響著，又濃又稠，閃爍而顫動，像是流動著沉重的金屬。這么寬闊的大峽都被震得搖動啦。他痛快地大聲叫嚷著，他感覺自己已經(jīng)完全融化在這喧騰聲里，融化在河面上生起的、掠過大河長峽的涼風(fēng)中了。
      “全想起來了，”他開口道，“十幾年前，我去延川看同學(xué)，想回北京，上錯了車，順著無定河跑到這兒來啦。就在這兒我下了水，游過了黃河。”
      “你真勇敢。”她說。
      他抬起頭來。沉入陜北高原側(cè)后的夕陽先點燃了一條長云，紅霞又撒向河谷。整條黃河燒起來啦。他想，沒準(zhǔn)這是在為我而燃燒。他聽見這神奇的火河正在向他呼喚。我的父親，他迷醉地望著黃河站立著，你正在向我流露真情。他解開外衣的紐扣，隨即把它脫了下來。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干什么？不行！太危險了！”
      他看見赤銅色的浪頭緩緩地?fù)P起，這是在呼喚我呢，瞧這些一圈圈旋轉(zhuǎn)的顏色。這是我的黃河父親在呼喚我。他迅速甩掉上衣，褪掉長褲，把衣服團成一團走向那姑娘?！澳弥?，等著我?！彼贝掖业爻瞧菜倭鲃拥幕鹧姹既ァ?br />      她緊抱著他脫下的亂糟糟的衣服，衣服上帶著一股強烈的男人的汗味兒和煙草味兒。她緩緩地端起了沉重的相機，冰冷的目鏡輕輕地、穩(wěn)穩(wěn)地抵住了她的眉梢。她看見了一幅動人的畫面：一條落滿紅霞的喧囂大河正洶涌著棱角鮮明的大浪，一個半裸著的寬肩膀男人正張開雙臂朝著莽莽的巨川奔去。
      當(dāng)那男人縱身撲向黃河的一剎，她穩(wěn)穩(wěn)地按下了快門。
      他雙臂均勻地劃著水。他覺得渾身被溫暖的河水浸得很舒服，但他的每一根神經(jīng)都緊繃著。那回你登上山西的河岸時，激動得跳著喊了一聲“萬歲”。今天我才明白，你是仗著黃河父親的庇護和寬容才橫渡成功。河水浮力很大，他感受著身軀被渾重的河水托住的滋味。真的，黃河在保護著我呢。
      一下跌入中流，他吃驚地發(fā)覺黃河正瘋狂地?fù)еw跑。他覺得兩臂上的三角肌發(fā)酸。我累了，他警覺地想。上一次我一點兒也不覺得累，這回剛游了一半你就累了，伙計，你在衰老。他突然覺得滿心凄涼。十幾年流逝得像這黃河水。你還沒有長成人，你的肉體就已經(jīng)開始要背叛你?？墒俏业那啻簞e想背叛！“我活著就不讓你背叛！”他喊出聲來。他劃上一個浪峰吸了一口氣，臉頰仿佛在發(fā)燒。
      河岸已經(jīng)近在眼前啦。他的喉頭哽住了，呼吸有些急促。哦，黃河父親又一次護衛(wèi)了我。肉體也沒有背叛，嚴(yán)格地服從了青春的指揮。我還沒有衰老，我不會衰老的。他奮力揚起臂膀，鼓足力氣，用爬泳對準(zhǔn)山西的石壁沖刺，他覺得石崖上的綠苔已經(jīng)伸手可觸了?？墒呛铀ブ匀幌蛳嘛w流。他感到肩頭上沉重如鉛，酸疼難忍。他看見一塊猙獰的巨石朝他駛來了。他低啞地從喉嚨里吼了一聲。他蔑視這塊礁石，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勝利了。當(dāng)他看見陡崖上的一個棱角閃過眼前時，他一把攫住了它。黃河父親，我感激你。接著他逆著水流收起雙腿，然后牢牢地踏住了堅實的石岸。
（1）下列對第二段中劃線部分的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B

B

A.“勇敢地投入前方雄偉的巨谷”運用擬人手法，賦予了晉陜峽谷以人的特點，生動形象地表現(xiàn)出晉陜峽谷雄渾壯闊的氣勢。
B.“像浪頭般滾滾而來”則運用比喻的修辭手法，直接描寫出黃河的浩浩蕩蕩，讓讀者感受到了祖國河山的雄渾壯美。
C.從人物形象上來看，后文寫主人公面對這樣壯觀的場景做出了自己的抉擇，以這壯觀的場景襯托了主人公“他”向往崇高偉大、勇敢無畏、熱愛祖國河山的形象特點。
D.從情節(jié)上來看，后文寫主人公看到這樣的場景明白了自己又來到這里的原因，所以畫線部分又為下文做了鋪墊。
（2）下列對文本相關(guān)內(nèi)容的理解和分析，不正確的一項是

C

C

A.文中描寫了“她”的語言、動作等，對“他”起到側(cè)面襯托的作用，表現(xiàn)了“他”勇敢偉岸的強者形象。
B.“干什么宣傳科小干事，我要干這一行。”這一心理描寫表現(xiàn)了“他”不甘平凡，有著崇高理想，決心探究地理學(xué)。
C.文中雄渾的黃河是抒情描寫的客體，是無我之景，它源遠(yuǎn)流長，雄偉壯闊，而青春的“他”是抒情的主體，兩者在文中呈映襯關(guān)系。
D.文中“他”多處提到“黃河父親”，表現(xiàn)出“他”對黃河的尊重，“他”聽從黃河召喚，橫渡黃河可見“他”的剛毅果敢、意志頑強。
（3）在第二次橫渡黃河的過程中，“他”的心緒發(fā)生著變化，請結(jié)合文中相關(guān)內(nèi)容作簡要分析。
（4）本文在敘事上很有特色，運用了多種人稱敘述，這有怎樣的藝術(shù)效果？請結(jié)合文本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