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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旗譜（節(jié)選）
梁斌      朱老忠斟上兩碗茶，跨上炕沿問：“兄弟！咱先說說，為什么單身獨馬地闖關(guān)東？”嚴志和喝了口茶，低頭坐在炕沿上，呆了老半天才伸直了脖子咕嗒地咽下去，搖搖頭不說一句話。
      朱老忠看他像有很沉重的心事，慢慢地走過來坐在一旁。拍拍他的肩膀，說：“你可說呀！”嚴志和還是低著頭連連搖晃腦袋，不說什么，實在悶得朱老忠不行。他知道嚴志和自幼語遲，你越是問，他越是不說，問得緊了，他還打口吃。朱老忠說：“你還是這個老僻性，扎一錐子不冒血！”
      嚴志和沉著頭呆了一會，才從嘴唇里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一句話，說：“甭提了，看咱還能活嗎？”朱老忠一聽，覺得話中有因，立時緊皺眉頭問“村鄉(xiāng)里又出了什么大事嗎？”嚴志和慢吞吞地說：“可是出了大事情！”他說了這么一句話，就又停住了。搖晃著腦袋，老半天才說：“說起來話長呀……前三年，咱地方打過兩次仗，鬧過兩次兵亂。鎖井鎮(zhèn)上馮老蘭和馮老洪鬧起民團來。他們拉著班子壯丁打逃兵，打下騾子車和洋面來發(fā)洋財。不承望逃兵們從保定捅來了一個團，架上大炮，要火洗鎖井鎮(zhèn)。馮老蘭慌了神，上深縣請來個黑旋風(fēng)，從中調(diào)停。你想黑旋風(fēng)是個什么家伙，硬要鎖井鎮(zhèn)上拿出五千塊大洋，這才罷兵。五千塊大洋錢攤到下排戶身上呀，咳！一家家莊園地主亂打哆嗦！”嚴志和說起話來，總是慢慢的。本來一句話說完的事情，他就得說半天。
      朱老忠一聽，心窩里像有一股火氣，向上拱了拱，抬起頭舒了一口長氣才忍住。呆了一會，他又問：“他們上排戶不攤？”嚴志和說：“我那大哥！你還不知道？上排戶哪里出過公款銀子？回回都是下排戶包著?！?br />嚴志和說著，朱老忠心里那股火氣，就像火球一樣在胸膛里亂滾。他攥緊拳頭，伸在背后捶著腰問：“誰是馮老蘭？”嚴志和說：“就是馮蘭池呀！他兒孫們大了，長了胡子，村鄉(xiāng)里好事的人們抱他的粗腿，給他送了個大號，叫馮老蘭?！?bdo class="mathjye-underline">這時，朱老忠心里那個火球，一下子竄上天靈蓋，臉上騰地紅起來。閃開懷襟，把茶碗在桌子上一放。伸開手拍了拍頭頂，又倒背了手兒，在地上走來走去。停住腳看看窗外，閉住嘴呆了老半天，才盤腳坐上炕沿，問：“他還是那么霸道？”嚴志和把兩條胳膊一伸，捋起袖子，放大了嗓音說：“他霸道得更加厲害了！”朱老忠一時氣憤，渾身一顫，大腿一簸，一下子碰著桌子檔兒。嘩啦一聲，把茶壺茶碗顛了老高，桌子上湯水橫流。這時，朱老忠才猛醒了過來，伸開胳膊摟住茶壺，不叫滾落地上，嘴上打著響舌兒說“嘖，嘖，失手了，失手了?！庇中ξ卣伊藟K擦桌子布來，擦干了桌子上的茶水。
      嚴志和并沒有看出朱老忠心氣不舒，心里想：這人兒，倒是山南海北的闖蕩慣了，一點沒有火性。朱老忠抽著煙，閉上眼睛呆了一會。猛然間放開銅嗓子說：“他更加厲害了？好，出水才看兩腿泥哩！”話聲震得屋子里嗡嗡亂響。一說到鎖井鎮(zhèn)上的馮老蘭，好像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墒撬宦堵暽?，暗自思忖……嚴志和直了直腰，看著朱老忠愣了一刻，想別看不動聲色，脾氣許是越發(fā)地耿直了。
      朱老忠又問：“你們也沒人跟他打官司？”嚴志和說：“打！看怎么打吧！鎖井鎮(zhèn)上出了個朱老明，串聯(lián)了二十八家窮人告了狀，我也參加了。頭場官司打到縣，輸?shù)娇h。二場官司打到保定法院，輸?shù)奖６ǚㄔ?。三場官司打到北京大理院里，又輸?shù)酱罄碓毫?！”朱老忠問：“輸?shù)降琢?？”嚴志和說：“都輸?shù)门肯铝耍〔挥谜f朱老明是拿頭份，我也饒上了一條牛，輸了個稀里嘩啦呀，日子過不成了！”朱老忠問：“鎖井鎮(zhèn)上的事，礙著你什么了？”嚴志和說：“那天我到鎮(zhèn)上去趕集，回來碰上朱老明，到他家里串了個門。聽他念叨打官司的事，我心里不平，就說：‘我也算上一份！’一句話輸了一條牛。咳！完了！走啊，咱在這地方算是直不起腰來了。”
      朱老忠立起身來，在地上走了兩遭，把頭一擺，說：“你不走！”嚴志和瞪起眼睛問：“不走？”朱老忠鯁直脖子，搖了搖頭說：“不走！”嚴志和又低下頭呆了一會子，說：“不走又怎么辦？我肚子快氣崩了，我就是愛生悶氣。那個土豪霸道，咱哪里惹得起。”朱老忠紅著脖子臉，把胸膛一拍，伸出一只手掌，舉過頭頂，說“這天塌下來，有我朱老忠接著。朱老忠窮了一輩子倒是真的，可是志氣了一輩子。沒有別的，咱為老朋友兩肋插刀！有朱老忠的腦袋，就有你的腦袋，行不？”
      嚴志和忽閃著長眼睫毛，看著朱老忠，愣了抽袋煙的工夫。看朱老忠剛強的氣色，像個有轉(zhuǎn)花兒的人，才有些回心轉(zhuǎn)意，顫著長身腰，說：“聽大哥的話，要不咱就回去？”朱老忠看說動了嚴志和，心上又鼓了鼓勁，說：“回去，跟他干！”嚴志和又慢慢地抬起長眼睫毛，說：“我的大哥，看你干得過嗎？”他說著又連連搖頭。朱老忠看嚴志和又松了勁，走過去拍著他的肩膀，細聲細氣兒說：“咱跟他拉長線兒，古語說得好，‘大丈夫報仇，十年不晚’?！?br />      嚴志和聽了這句話，彎下腰沉著頭，瓷著眼珠盯著地上老半天，又想起他爹嚴老祥離鄉(xiāng)前后的情景……哎呀！難呀，難呀，窮家難舍、熟土難離呀！
（1）下列對文本相關(guān)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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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闖關(guān)東”的行為、“民團”“壯丁”“公款銀子”等說法，都暗示故事發(fā)生的社會背景。
B．嚴志和對于朱老忠的詢問遲遲不答，寫活了嚴志和因擔心口吃而說話遲鈍的性格特點。
C．運用諺語是小說的特色，“出水才看兩腿泥哩”“扎一錐子不冒血”等，都極具表現(xiàn)力。
D．嚴志和最后不再闖關(guān)東，不僅緣于朱老忠，也緣于他對故土的留戀、畏懼出走的艱難。
（2）關(guān)于小說中敘述打官司一事，下列說法不正確的一項是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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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朱老明等二十八家窮人與馮老蘭連打三場官司，說明他們斗爭很堅決，馮老蘭惡勢力很強大。
B．按常理本該能贏的官司，鎖井鎮(zhèn)窮人卻從縣里輸?shù)奖６?，再輸?shù)奖本凳菊麄€官府的腐敗。
C．嚴志和串了個門，聽說打官司，多說一句話，輸了一條牛，代價太大，讓他又后悔又氣憤。
D．窮人們先被攤派五千大洋，又輸了三場官司，沒了活路，為下文寫嚴志和們要報仇做了鋪墊。
（3）文中畫線句子是如何將朱老忠的內(nèi)心情感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的？請簡要分析。
（4）小說主要采用對話的形式展開故事，這樣寫有什么好處？請結(jié)合文本內(nèi)容簡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