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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霸王自殺（節(jié)選）^①
郭沫若“大王，請你不要遲疑，”亭長又敦促著，“追兵萬一趕到了……”
“不行，不行，”項羽依然搖著頭，自言自語地說，“我們起初起兵的時候，隨處都有人來參加，隨處都有人來歡迎，我們是沒有愁過兵馬和糧食的缺乏的。現(xiàn)在不同了。我們每到一處，人都逃得精光。沒有逃的，連鄉(xiāng)里種田的老百姓都要欺騙我。這正是天老爺在作弄我。呵！”他長嘆了一聲，把兩手握成拳頭，向空中舉了一下，望著天?！拔疫€有這么大的氣力，就要被消滅了嗎？“
“大王，”亭長又說，“天是助成你的，請你不要遲疑。你身經(jīng)百戰(zhàn)仍還健在，不正是天意嗎？”
“不行，不行，”項羽又搖起頭來，“我是曉得的，亭長，你一定是好人，但我有什么面目回到江東去呢？”他這時心機(jī)轉(zhuǎn)了一下，看到了伏在江邊不能起來的他的那位部下。他指著他說：“那是鐘離昧啦，他腰上受了傷，不能動了。亭長，就請你把他打救了去啦。”
“還有我這匹烏騅馬，”項羽接著又指著他的那匹青白色的馬說，“這馬我騎了五年，我不忍殺它，這也讓亭長把它打救了吧?！?br />“大王，我看你的仁心是很可動人的。但我覺得你不好在那種感傷的陶醉里沉湎。古話說得好，‘天道遠(yuǎn)，人道邇’，我們應(yīng)該先盡人事，然后再聽天命吧。只要你把你目前的這種仁心，能夠推廣出去，真真正正把天下的人打救起來，真真正正把還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天下的老百姓放在你的念頭上，以你的雄才大略專于用來救世濟(jì)人，我看不要說天，什么人都是會幫著你的，江東的父老也一定會幫助你的。現(xiàn)在還不遲啦……”
      在這時候從西北角上又隱隱騰出了一片聲息，聲息愈見逼近了，聽得出是一大群人馬的馬蹄聲，聽來是有幾百人的光景。
“大王，”亭長叫著，“不要再狐疑，你趕快上船！趕快上船！”
      項羽沒有作聲。他的左手把盾牌拿著了。其他二十五名壯士就像受了命令的一樣，也一同拿起了盾牌。
      項羽的兩個眼仁^②愈見對緊了，把劍拔出了鞘來，向空中舉起。二十五名的壯士也不期而同地把劍拔出了鞘來向空中舉起。二十六道和四圍的冰雪爭著寒意的劍光，在朝陽中交織著了無數(shù)的虹彩。二十六個人吶喊了一聲，迎接著涌上了前去。
      亭長這時候把船離開了岸，隔得一箭遠(yuǎn)的光景，又停著了。他爬在烏騅馬的背上去觀起戰(zhàn)來，對著坐在船尾上焦急著的鐘離昧傳達(dá)著他的所見。
“……就跟沖進(jìn)了羊牢的一群猛虎一樣啦。哦，只見人在倒，馬在倒，敵人潰亂了，就像一群蜂子啦?！?br />“項王呢？項王呢？”鐘離昧焦急著問。
“看不清楚啦。……哦，還在，還在。他最厲害。他是沒有戴將軍盔的……”
“哦，那不危險！”
“真不愧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力能拔山的大王……二十五個都不弱……哦，真巧妙，真靈敏，真神速呵，二十六個人就像有二十六雙手足的一個人啦。不是人的力量??！”
“項王呢？項王呢？項王沒受傷嗎？……”
“……哦哈，他把盾牌也拋棄了，抓著敵人在當(dāng)盾牌。他把手里抓著的人像肉彈子一樣亂擲！敵人都閃開了，沒人敢應(yīng)戰(zhàn)，只是把他們重重圍困了起來。遍地都是死傷啦……哦哈，黑盔甲倒了一個，又倒了一個！……”
“項王呢？項王呢？”
“他沒有倒。但他的頭受了傷，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他的身邊就只有幾個黑盔甲的尸首僵伏著，一個敵人的尸首也沒有。他現(xiàn)在拾起了一把劍來了……哦，你注意聽，他好像在說話，他指著一個好像叫呂馬童的人在說話……”
“……你不是呂馬童嗎？我聽說劉邦懸著千金的賞格，購我的頭首，得到我的首級的還可以封萬戶侯。你從前對于我是有過好處的，我現(xiàn)在就把我這個首級送給你罷……”
      這一片宏大的聲音，幾乎是一字一頓吐出的，連船上的人也聽得清楚。鐘離昧早已經(jīng)硬著頸子在吞眼淚，亭長依然還在馬上看。
“呵哈，”亭長最后叫著，“項王刎了喉，在一群黑盔甲的尸首里面，倒了。”
      亭長的臉上也懸著了悲愴的眼淚，他不忍再看了，從馬上下來，把船起了碇，向江心搖去。
      岸上的泥雪中狼藉著一片的劍和戟，人和馬的死尸。
      ……
（有刪改）【注】①本文取材于《史記》，寫于1936年郭沫若游歷日本期間，此時國內(nèi)國民黨仍正實行“攘外必先安內(nèi)”的政策。后被收入郭沫若歷史小說集《豕蹄》。
②據(jù)《史記?項羽本紀(jì)》，項羽是“重瞳子”，即一個眼睛里有兩個瞳孔。
（1）下列對文本相關(guān)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A

A

A．面對亭長的敦促，項羽產(chǎn)生遲疑并拒絕渡江，因為他認(rèn)識到導(dǎo)致自己失敗的主要原因是失去民心，已無顏面對江東父老。
B．項羽臨別時不但贈送烏騅馬給亭長，而且請求亭長將其受傷部將鐘離昧渡過江去，體現(xiàn)了他還有亭長所說的那種“仁心”。
C．“二十六道和四圍的冰雪爭著寒意的劍光”襯托出項羽和他的將士們勇于應(yīng)戰(zhàn)的英雄形象，與下文具體的作戰(zhàn)過程相呼應(yīng)。
D．小說結(jié)尾處寫這次激烈的交鋒過后戰(zhàn)場上一片狼藉，這一環(huán)境描寫不僅渲染了悲涼的氣氛，也折射出項羽的悲劇命運。
（2）關(guān)于文中亭長在“觀戰(zhàn)”時與鐘離昧的對話部分，下列說法不正確的一項是

B

B

A．在亭長傳達(dá)自己所見時，鐘離昧始終關(guān)心項羽是否安全，可見他很忠誠。
B．項羽部將人數(shù)逐漸減少到最后僅剩項羽，證明他采取了錯誤的作戰(zhàn)策略。
C．項羽愿意把自己的首級送給呂馬童去領(lǐng)賞，說明他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
D．項羽自刎，照應(yīng)上文托付鐘離昧、贈送烏騅馬，暗示當(dāng)時已抱必死決心。
（3）郭沫若在《豕蹄》序言中說，自己始終是站在現(xiàn)實的立場來創(chuàng)作歷史小說，請結(jié)合這句話分析小說中劃橫線句子的豐富意蘊。
（4）在《史記?項羽本紀(jì)》中，確有項王臨終托付烏騅馬于烏江亭長的記載，但只字未提鐘離昧。而在這篇小說中，郭沫若特意安排這一人物。這樣安排有什么文學(xué)效果？請結(jié)合文本談?wù)勀愕睦斫狻?/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