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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無故事何立偉      護城河繞那棋盤似的小小古城一周，靜靜蜿蜒。即或是夜黑風(fēng)緊，也不驚乍一疊浪響，因此就同古城中人的日子一樣，平平淡淡流逝，沒有故事。
      某年，守城門兼打更鼓的老人死了，孑遺下不足歲的一個細孫女。
      如果硬說有故事，這就是唯一的一個。
      城門口吳婆婆，畢生專做一種荷葉粑粑。將糯米黃豆與包谷，磨成粉，和在一起又加些糖，拿荷葉扁扁地包成三角形放在籠里蒸，荷葉的綠香又浸到里面去，因此那粑粑極好吃。又便宜，五分錢即可買得兩個。就在門口搭一個涼棚，涼棚里有一木桶涼茶，吃了荷葉粑粑任意喝茶，并不加錢。
      街對面，也有一個涼棚。涼棚里，也有同價的荷葉粑粑。茶也不另收錢，且還兼賣蔥花米豆腐。這涼棚主人，因為背駝如鍋，人就稱他蕭七羅鍋。
      對門對戶竟不大打講。曉事的人練達地說，“同行生妒嫉?！币虼诉@邊買兩個荷葉粑粑吃，再到對面喝碗蔥花米豆腐，飽了肚子，又皆大歡喜。
      除紅白喜事湊攏去或喜或悲熱鬧片刻外，小城中人，盡安安穩(wěn)穩(wěn)守住自己的本分。正應(yīng)得一句老話：黃牛角，水牛角，角（各）管角（各）。
      唯一不守本分的是那癲子。癲子是一個女人，三十多歲，并不披頭散發(fā)。又曉得唱無數(shù)新舊歌子。那癲子手捏一枝梔子花滿城里晃晃搖搖走。間常要停住足，癡癡聞花香好久好久。抬頭隨意看見一白臉后生，就走攏去柔聲細語招手：
      “你來。你莫走。你答應(yīng)了我你不走?！?br />      后生并不將白臉乍成紅臉。只認真搖頭道：“唉！”
      “你莫嘆氣吶，今晚上你約我到城門外頭護城河去，聽我唱歌子你聽吶——”
      “唉，走吧，走吧！”
      走的倒是他自己。
      “答應(yīng)我你不走啊。??？‘鴛鴦戲水在河中央’……嘿嘿嘿嘿嘿……”
      低頭聞那花香，低頭落淚濕一片衣衫。那梔子花，香得并不釅，只淡淡有些幽遠。
      吳婆婆每看到那癲子，免不了要嘆息再三。摸兩個冷了的荷葉粑粑走出涼棚喊攏來那癲子。
      “莫發(fā)癲！快快同我吃了！”
      聲音好嚴厲。那癲子全不曉得有甚么客氣與害怕。極快地抓過來扯散荷葉三兩口吞下去，并不細細嚼。復(fù)又哈哈脆笑，朝城門口走。頭發(fā)黑烏烏的梳得好熨帖。梔子花一路的香過去。
      蕭七羅鍋側(cè)邊喊：
      “癲子，你攏來！”“癲子，把碗蔥花米豆腐你吃！”
      霍霍霍霍喝下肚，將那藍花瓷碗往地上一撂，啪地碗碎了。
      “你回來。你剃半邊腦殼。坐班房。吃炮子七七四十九粒！啊哈哈哈哈……”
      吳婆婆朝癲子背影望去，重重嘆息。蕭七羅鍋呢也不發(fā)火，只搖著那精光的腦殼蹲身下去一片一片揀碎瓷。
      “今天生意不好，怕要賺只碗錢不回來?！?br />      吳婆婆對門搭腔：“我呢，一籠粑粑都沒賣得完。整個一早晨?！?br />      遠遠地來了三個年輕陌生男人。從裝扮上，一看就曉得是大地方上人。到了這小小縣城，揀熱的吃罷又喝冷的，且酸的辣的一并來。白凈額頭上吐出了一些晶瑩汗粒。一邊抹又一邊嘆惋：“唉唉，只可惜肚子不能再裝了！”
      忽然感覺背后站得有人，同時驚聞一股花香；轉(zhuǎn)腦殼即看到極嫵媚極燦爛一朵微笑。那上下牙齒又白又細如珍珠。
      “到底回來了啊。他們不敢用炮子打你吧？玉皇大帝要你來約我到護城河邊去聽我唱歌吧？……”
      三個陌生客情緒上頓時有些振作。又細細將她看來看去，佩服她居然生得美麗。猜這地方上水土必定好。就高聲問：
      “她為什么得了神經(jīng)病?。堪?！”
      內(nèi)中一人悄聲正名：“精神病。”
      陌生客心想，與她玩笑玩笑必定能助消化。就同她逗樂，要她唱完那“鴛鴦”，復(fù)又鼓掌要她再跳一段舞。街上人遠遠注目并不攏來。
      癲子舞畢將亂發(fā)撫熨帖，促聲促氣道：“我好高興咧。到底回來了。沒吃炮子七七四十九粒？答應(yīng)我你莫走！?。堪。俊?br />      “不走。不走。今晚上到護城河邊上去等你。”
      陌生客暢心暢意笑著離開那癲子，就往城里頭游去。滿街滿巷都是那梔子花淡淡的香。然而用力一聞，竟又并沒有。
      三個陌生客，交口贊美這小城的古風(fēng)同土產(chǎn)，又回顧各類各樣小吃。一致結(jié)論到，還是城門口那個婆婆的荷葉粑粑，以及那個駝背的老爹的蔥花米豆腐，好吃得很。走過那爿小酒家，看見李二爹在門前擺一局棋同一個后生對弈。
      忽然擺手道：“不下了不下了。鳳兒，鳳兒，過來幫爹關(guān)板子！”
      三個陌生客并沒有意思要再到里頭去歇憩。不深不淺一笑，沿青石街面朝前走?？匆娔莻€婆婆子了。
      “一人再買你十個荷葉粑粑?！?br />      抬頭，慢慢認出這三個陌生客，吳婆婆從蛤蟆凳上弓起來，伸手去拿篾籠罩。
      “不賣了。”
      “咦，怎么不賣了呢？還有這么多！”
      “回去自己吃。”
      而在別的攤子上他們什么也沒嘗到。
      遠山淡淡如青煙。月亮正浮起。護城河粼粼閃閃繞城流。
      三個陌生客，有幾多迷惑，有幾多疑云，又有幾多悵惘同歸思，在河邊散步不說話。明天一早即要離別這小小古城了。難得再來。小小古城似乎不是小小謎語。不遠不近有蟲鳴，有水響，有螢火燈籠在草里頭移，找尋那已流逝的歲月同故事。
      忽然看到河邊藍幽幽地坐得一個人影如雕塑。有一種幽香迤邐過來。
      ?。≡谑裁吹胤铰劦竭^呢？……
寫于1983年7月（節(jié)選自何立偉《小城無故事》）（1）下列對文本內(nèi)容的理解，不正確的一項是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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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守城門兼打更鼓的老人“孑遺下不足歲一個細孫女”，這個孫女應(yīng)該就是癲子，這也是人們同情她的原因之一。
B．癲子之所以瘋掉，很可能是因為她的意中人，她瘋言瘋語地約年輕人見面，似乎隱現(xiàn)著一段有關(guān)愛情的往事。
C．三個陌生客想再買十個荷葉粑粑，但婆婆說“不賣了”，因為她要“回去自己吃”，說明日落而息的婆婆要收攤了。
D．哪怕一天的生意也賺不回碗錢，蕭七羅鍋也不因癲子把藍花瓷碗打碎而生氣，是小城人關(guān)心關(guān)愛癲子的縮影。
（2）下面對文本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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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小說題為“小城無故事”，卻又講了唯一一個故事，看似矛盾，實則是對小城環(huán)境和小城人純凈無染的一種隱語。
B．小說結(jié)構(gòu)巧妙，除多處情節(jié)相互照應(yīng)外，首尾兩處自然環(huán)境描寫也相映成趣，這些都有利于讀者對主題的領(lǐng)會。
C．小說敘事無大波大瀾，在詩化的語言中創(chuàng)造出一種令人神往的意境，加之多用方言，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氤氳其中。
D．小說主題蘊藉，通過對小城民風(fēng)的贊美批判了陌生城市人所代表的現(xiàn)代文明對小城所代表的鄉(xiāng)土文化的沖擊。
（3）文章中多次寫到梔子花香，請分析其作用。
（4）同為受傷害的女性形象，癲子和祥林嫂的人生命運不同。請結(jié)合兩篇文章簡要分析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