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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
[法國]莫泊桑      這個農(nóng)民面對大夫，站在臨終女人的床前。床上的老太婆很平靜，她認(rèn)命了，但神志還清醒，望著兩個男人，聽他們交談。她快要死了，但并不抗?fàn)?，她已?jīng)活到九十二歲了，她的壽數(shù)已盡。
      七月的陽光，從敞開的門窗投射進(jìn)來。田野的氣味，也隨著灼熱的熏風(fēng)涌進(jìn)屋里。
      大夫提高嗓門說道：“奧諾雷，您不能丟下您母親一個人，她這種狀態(tài)，隨時都可能過去！”
      這農(nóng)民愁眉苦臉，反復(fù)說道：“可我還得把麥子收回來，撂在地里的時間太長了?，F(xiàn)在正逢好天氣。你說呢，媽媽？”
      可是，大夫卻火了，跺著腳說道：“你真是個畜生，你給我聽著，我不準(zhǔn)你這么干，明白吧！如果今天，你非得收回小麥不可，那就請拉佩太太來……”
      這個農(nóng)民又高又瘦，動作遲緩，心里正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他既害怕大夫，又酷愛節(jié)儉，因而猶豫再三，反復(fù)盤算……
      拉佩太太是個老太婆，專給人熨衣服，還為本村和周圍一帶人家看守死者或臨終的人。她像頭年的蘋果，滿臉皺紋，而生性狠毒。
      奧諾雷?本唐走進(jìn)她家，見她正在調(diào)靛藍(lán)水，好為村里的婦女染細(xì)布皺領(lǐng)。
      他招呼一聲：“嘿！您好，拉佩大媽，一切都如意吧？”
      大媽朝他轉(zhuǎn)過頭去，答道：“還可以吧。您家呢，都好吧？”
      “唔！我嘛，倒挺順心的，可是我母親，快要不行了?！?br />      “您母親不行了？”
      “對，我母親不行了?！?br />      “您母親怎么啦？”
      “她快翻白眼兒了！”
      她突然以同情的語氣問道：“怎么到了這一步了？”
      “大夫說她挺不過下午?！?br />      “那她肯定就不行了！”
      奧諾雷還猶豫不決，他想不出要說什么，就干脆開門見山：“您去守護(hù)我母親，一直到咽氣，您向我要多少錢？您也清楚，我根本不是有錢的主兒，連一個女傭的工錢都付不起。正因為這樣，我那可憐的母親太操勞，太累了，才臥床不起。別看她九十二歲了，干起活兒來還像個十歲的孩子。她那身子骨，誰也比不了！……”
      拉佩太太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有兩種價錢：若是有錢人家，那就白天四十蘇，夜晚三法郎（一法郎等于二十蘇）；其他人家，白天二十蘇，夜晚四十蘇。您就給我二十蘇和四十蘇吧?！?br />      這個農(nóng)民心里嘀咕起來。他非常了解自己的母親，知道她特別能折騰。大夫說她不行了，可她還可能挺上一個星期。
      他果斷地說道：“不，我還是愿意您要個一口價，守護(hù)到我母親咽氣的價錢。咱們雙方都碰碰運氣。大夫說她眼看就不行了。如果真是這樣，您就算撿了便宜，我就算吃了虧。如果她還能拖到明天，或者拖更長時間，那便宜了我，您倒了霉！”
      看護(hù)婆十分驚詫，注視著這個男人。以這種承包的方式給人送終，她從來沒有先例，不免猶豫不決，但她倒真想碰碰運氣。繼而，她又懷疑對方想要耍弄她。
      “我還沒有見到您母親，這之前我還不能說什么?！崩咸呕卮鹫f。
      “那就去我家看看她?！?br />      老太婆擦了擦手，隨即跟他走了。
      快要到他家時，奧諾雷?本唐咕噥道：“也有可能，萬一她死了呢？”
      然而，老太婆并沒有死。
      拉佩太太走到床前，仔細(xì)察看要死的女人……她已經(jīng)判定，老太婆挺不過當(dāng)天夜晚。奧諾雷也跟著出來，問道：“怎么樣？”
      看護(hù)婆婦答道：“怎么樣，她要拖兩天，或許三天，全算上，您就付我六法郎吧。”
      “六法郎！六法郎！您敢情瘋了？我跟您說了，我母親這樣，只有五六個鐘頭了，不會再長了！”
      兩個人討價還價，激烈爭論了好久。奧諾雷終于同意了，說道：“好吧，就這么定了，六法郎，全算上，直到入殮?！?br />      “說定了，六法郎?！?br />      ……
      夜幕降臨，奧諾雷回來，走到床前，看看母親還活著，就問了一聲：“怎么樣？”
      就像從前母親身體不舒服時那樣問道。
      然后，他打發(fā)拉佩太太回去，還叮囑一句：“明天，五點鐘?！?br />      她回答道：“明天五點鐘?！?br />      天剛亮，她果然就來了。
      奧諾雷自己做了湯，喝完好下地。
      看護(hù)婆問道：“怎么樣，您母親過去了嗎？”
      他眼角狡黠地眨一下，回答說：“倒是稍微見好?！?br />      說罷，他就走了。
      拉佩太太心頭一緊，不安起來，到床前瞧了瞧，看到垂危的老太婆還是老樣子。
      看護(hù)婆心下明白，這種狀態(tài)還可能延續(xù)兩天、四天，乃至一星期。于是，一陣驚恐突襲了她這個吝嗇鬼的心，她不由得怒火中燒，怨恨這個耍弄了她的狡猾的家伙，也怨恨這個不肯咽氣的老太婆。
      她還是干起活計，等待著，眼睛一直盯住本唐大媽皺皺巴巴的臉。
      奧諾雷回家吃午飯，他那樣子挺高興，幾乎帶點嘲笑的意味。吃完飯，他又去干活了。顯而易見，他的麥子都收回來了，收得干凈利落。
      拉佩太太真是氣急敗壞，現(xiàn)在每過一分鐘，都好像是竊取她的時間，也就等于竊取她的金錢。她渴望，瘋狂地渴望掐住這頭老母驢，只要稍微卡緊些，就能制止住竊取她的時間、竊取她的金錢的這股微弱而急促的氣息。
      接著，她考慮到這樣干的危險，于是頭腦里又閃現(xiàn)出別的念頭。她又湊至床前。
      她問道：“您見過魔鬼了嗎？”
      本唐大媽咕噥道：“沒有?！?br />      于是，看護(hù)婆便講起來，給生命垂危的老太婆講故事，以便恫嚇?biāo)翘撊醯撵`魂。
      ……
      垂危的老人驚慌失措，眼神惶恐，使出超人的力氣想要爬起來逃走。她的雙臂和胸口甚至都挪出了被窩，接著她卻長嘆一聲，倒了下去。人已經(jīng)咽氣了。
      奧諾雷回到家，已是傍晚時分，他看到拉佩老太婆在禱告，立即算出她多賺了二十蘇，因為她只看守了三天一夜，一共應(yīng)付五法郎，而他又不得不給她六法郎。
（有刪改）（1）下列對小說內(nèi)容的理解，正確的一項是

D

D

A.在九十二歲的本唐大媽臨終時，她的兒子奧諾雷?本唐卻不聽從醫(yī)生的建議，毫不猶豫地選擇去收割地里的莊稼。
B.奧諾雷?本唐很了解母親，他雖然與拉佩太太討價還價，但是心里很清楚母親活不過三天，因此答應(yīng)支付六法郎。
C.拉佩太太身兼多職，不僅給人燙衣物，還幫人家看守死者或者臨終之人，她做事講規(guī)矩，守誠信，但不愿意吃虧。
D.本唐大媽最終在惶恐中咽氣了，奧諾雷回家時看到拉佩太太在禱告，算出她多賺了二十蘇，但不得不給她六法郎。
（2）下列對小說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C

C

A.小說開頭寫天氣很好，為奧諾雷?本唐丟下自己臨終的母親而去收割麥子做了鋪墊。
B.“心里正七上八下……反復(fù)盤算”，心理描寫很生動，表現(xiàn)了奧諾雷?本唐的形象。
C.“她像頭年的蘋果”運用比擬修辭，形象地刻畫出了拉佩太太年老色衰的外貌特征。
D.小說雖是節(jié)選，但情節(jié)內(nèi)容相對完整，小說人物關(guān)系和情節(jié)簡單卻有波瀾，引人深思。
（3）請結(jié)合小說內(nèi)容簡要分析拉佩太太的性格特點。
（4）有評論認(rèn)為，莫泊桑的小說《魔鬼》塑造的人物形象不多，但表現(xiàn)的矛盾沖突很突出。請簡要分析選文部分的矛盾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