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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來興
趙樹理      縣里興建的一座水庫，養(yǎng)的魚很多，給這素不吃魚的山區(qū)形成吃魚的新習慣。一次縣人代會開會期間，大會總務(wù)處決定在會餐席上特加一道好菜——煎魚。
      招待所是由沒收漢奸何老大的“何家花園”改建的。會餐開始，第三道菜便是煎魚。
      人們品嘗后不停地夸贊。一位在南方住過的代表說：“這魚煎得是南方口味！領(lǐng)作師傅一定是南方人！”一位名叫王世恭的代表接話說：“他是我村子里人，是在南方待過。這位老人家很不平常，骨頭硬，當年在咱們縣偽財政局里，把那個局長張維搶白得出不上氣來！”坐在第一桌的縣長敲了敲桌子說：“咱們用著老人做的菜，我覺著有點當不起！咱們請這位老師傅來喝杯酒好不好？”大家自然都贊成。
      張師傅還未到時，人們要求王世恭講一些老張師傅的故事。王代表便作了如下敘述。
      老張師傅名叫張來興，當年在亳州當廚師，是一把好手，因為脾氣剛直，得罪了東家，被辭退了。他到偽財政局小灶做飯還是我介紹的。那是1935年的事，當時我在那個局里當錄事，聽庶務(wù)員說要找個廚師，便向他介紹這位張師傅。老張師傅便到局里上了工。
      從前只是“聽說”這位老師傅有脾氣，來了之后，我才真正認識了他的脾氣。有一天，我到他廚房去，聽見對過局長室里有搓牌的聲音。我指了指局長室笑著向他說：“今天都來得早！”
      他說：“早也得打到半夜，遲也得打到半夜！什么財政局？干脆叫成牌政局！”
      張維喊：“杜?！開壺！”
      杜祿就是咱們招待所灶上現(xiàn)在這位杜師傅。當年他才十七八歲，也在那個舊財政局里當差。
      張維叫杜祿叫不應(yīng)，就改叫“老張”，張師傅答應(yīng)說：“壺還不開哩！”我看了看，兩把鐵壺都正在火爐上開得翻滾。我說：“來興叔，你替他送一下不好嗎？”他說：“誰的事誰干！叫的是他！況且提壺也該是他的事！”我說：“你是才來的，還是讓著他點好！”他說：“不是我分內(nèi)的事，誰想要我做，誰就得和我商量，傳令不行！”
      我擔心張師傅和杜祿的關(guān)系搞不好，可是過了不幾天，他們的關(guān)系就變好了。發(fā)生變化的關(guān)鍵是這樣：
      張維這家伙好應(yīng)酬，晚上他不睡，杜祿也不得早睡，早上他可以睡到十點以后，杜祿可要在八點鐘前把房子打掃出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孩子，晚上熱了眼，早上自然也不會起得十分早。有一天，張維早起給女婿寫信。辦公間里，麻雀牌還散在桌子上，紙煙頭、花生皮扔下一地。他氣極了，把杜祿叫去足足罵了半個鐘頭。杜祿受了氣就向張師傅訴苦。張師傅在這幾天里也覺著杜祿并非誠心誠意傾向張維，這陣子見他挨了罵，就悄悄跟他說：“你不要吭聲，讓我借著你罵他幾句！”說著便轉(zhuǎn)過身來，朝著門外大聲說：“哭什么？你挨罵怨誰？夜里不睡，早上不起，你自己沒有事，難道別人也沒有事嗎？”從這以后，兩人關(guān)系好起來——杜祿把張師傅當作自己的保護人，張師傅也把杜祿當作還需要有大人照顧的孩子。
      又一個晚上，杜祿來請我到小灶上去。我一進去，見矮桌上擺著酒壺、酒杯、一碟子炒雞蛋和幾碟子素菜。杜祿先讓我坐下然后跟我說：“王先生，我要拜張師傅為師父，跟他學手藝，請你給我們作個介紹人！”這樣他們便正式建立了師徒關(guān)系。
      張師傅在那里只待了不滿一年，和張維鬧了一次氣，就離開了。原因是何老大要給孫子娶媳婦，張維頭天晚上去送禮，獻殷勤說局里有個廚子會做海味，可以打發(fā)去幫個忙。
      張維先叫杜祿傳令，張師傅不去；他打發(fā)庶務(wù)員去說，張師傅也不去；他又親自跟張師傅說，張師傅還是不去。他下不了臺了，聽說張師傅跟我是一個村里的，又托我去。我說明來意后張師傅說：“這事我不能去做！干哪一行有哪一行的規(guī)矩。明天要擺席，今天晚上叫我一聲讓我馬上就去，去干什么？我又不是他家的狗！”我只得回復(fù)張維。
      張維還沒有聽完我的話就火了，馬上把張師傅叫去：“張來興！我命令你馬上到何家去！沒有商量頭！”張師傅搖了搖頭說：“我不能去！”張維把眼一瞪，提高嗓門說：“反了你！一個窮廚子，擺什么臭架子？你那眼里還有誰！”老張師傅把脖子一揚，很認真地回答他說：“局長！我姓張！”這一下差點沒有把張維氣死——因為他也姓張，可又是何家的干兒子。
      張師傅就這樣被辭退，離開了那個財政局。他臨啟程時跟杜祿說：“只可惜還沒有把你教成個全把式！”
王世恭說到這里，張師傅就來了。
      張師傅多年沒有遇上擺大筵席，手頭有點癢癢，一道菜也不肯放過，一直頂?shù)阶詈蠖松蠝?，才算騰開了手。
      他走進餐廳，委員們、代表們都站起來歡迎他?？h長起來和他打過招呼，然后敲了幾下碟子向大家說：“各位委員、各位代表，今天咱們大家吃這幾桌好菜，是這位老張師傅親自指導(dǎo)做的。我建議為了感謝這位老師傅、為了這位老師傅的健康干杯！”老張師傅很感激也很客氣地說：“謝謝諸位抬舉！哪里做得不到，請大家多提意見。”
      王世恭是個老來調(diào)皮，向老張師傅開玩笑說：“來興叔！你不是不到何家去嗎？這里可是何家花園呀！”老張師傅看了看窗外的荷花池，笑著回答：“不錯！是那個地方，不過現(xiàn)在它不姓何了！”王世恭又向杜師傅說：“杜師傅！這一次你可學會做魚了吧！”杜師傅也笑著說：“我?guī)煾刚f過：‘魚也數(shù)不清有多少種，做法也數(shù)不清有多少種?！粫r如何學得完？只好以后繼續(xù)學習吧！”老張師傅和杜師傅便在眾人歡送的掌聲中走出餐廳。
1962年5月
（有刪改）（1）下列對文本相關(guān)內(nèi)容的理解，不正確的一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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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廚師張來興有一門做菜的好手藝，卻在舊社會兩次被辭退，人代會的餐席上，他全心全意展露手藝，得到大家的肯定。
B．老張師傅建議把財政局改為“牌政局”，雖說他的建議不可能被采納，但是流露出他對官僚們整天不務(wù)正業(yè)的不滿。
C．“局長！我姓張”，張來興這句理直氣壯的回答既表明自己的立場，又語中帶刺地揭露了張維認賊作父的無恥嘴臉。
D．老張師傅幫杜祿出氣后兩人關(guān)系變好，后來收杜祿為徒弟，兩個底層勞動者在勞動中結(jié)下了深厚的情誼。
（2）下列對文本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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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文章由“魚”始，又由“魚”終，中間插敘了燒魚人的經(jīng)歷，作者擷取“魚”這個事物串起故事，結(jié)構(gòu)嚴謹。
B．文章采用第三人稱和第一人稱相結(jié)合的寫法，不僅使作品的敘述活潑生動，還增強了故事的真實感。
C．小說的核心情節(jié)是張來興與張維的矛盾沖突，在二人的矛盾升級中逐步展現(xiàn)出張來興耿直的個性與較高的階級覺悟。
D．小說吸取說書藝術(shù)“有話即長無話即短”的手法，詳寫新中國成立前的故事，略寫人代會餐席的情形，使作品疏密相間，和諧緊湊。
（3）在不合理的舊社會，張來興卻偏要“認理”，其“認理”主要體現(xiàn)在哪些方面？請結(jié)合文本簡要分析。
（4）小說以對比手法反映了幾十年來山區(qū)社會現(xiàn)實的巨大變化，請結(jié)合文本簡要分析。